战国时期,赵国为联合楚国抵抗秦国的进攻,赵王派平原君出使楚国。平原君门下不出名的食客毛遂自荐随行。平原君与楚王的会谈无果,毛遂凛然而出,不畏强势,握剑登殿,慷慨陈情,义正辞严,因势利导,最终说服楚王达成抗秦联盟。平原君说:“毛先生以三寸不烂之舌,强于百万之师。” 此为“三寸不烂之舌”的最初出典。
而真正“三寸不烂之舌”却出自中国佛教。
一千四百多年前,中国佛教史上最富盛名的译经师一一西域高僧 鸠摩罗什圆寂前曾经立下誓言,“若我所译经典,合乎佛意,愿我死后,荼毗(火化)时,舌根不坏。”公元413年,鸠摩罗什在长安逍遥园(今陕西户县草堂寺)圆寂,火化后确实如他誓言所说,“薪灭形碎,唯舌不坏”,即舌头久焚而不坏,红如莲花,成为一颗巨大的舍利子。依鸠摩罗什生前遗愿,舌舍利被送归鸠摩罗什寺修塔供养。鸠摩罗什寺位于今甘肃省武威市中心北大街,寺内有一座历经千年沧桑却依然高高矗立的舌舍利塔,塔内供奉的就是鸠摩罗什那久焚不坏的舌舍利。
鸠摩罗什,生于古西域龟兹国(新疆库车一带),据《历代三宝记》《佛祖通载》等佛教典籍记载:“其父鸠摩炎,天竺人也。家世国相,聪明有懿节,将嗣相位。乃辞避出家,东度葱岭。龟兹王闻其弃荣,甚敬慕之。自出郊迎,请为国师。”[1]鸠摩罗什的母亲耆婆,是龟兹王白纯的妹妹,贤淑聪慧,博览经史,笃信佛法,坚韧有志,起初她要出家,其夫未许,后因出城游览,看到冢墓枯骨,异处纵横,于是深怀苦本,决誓出家,若不落发,不咽饭食。至六日夜,气力绵乏,夫乃惧而许之。剃发后仍不饮食,次日受戒。
鸠摩罗什7岁随母出家,师从高僧佛图舌弥受经。“日诵千偈,每偈有三十二字,共三万二千字。”[2]9岁,随母往罽宾国求学。罽宾王的从弟槃头达多是著名的高僧,“明博识,独步当时,三藏九部,莫不该博,从旦至中,手写千偈,从中至暮,亦诵千偈,名播诸国,远近师之”。鸠摩罗什拜槃头达多为师。“从受《杂藏》《中阿含经》《长阿含经》等小乘佛学经典,凡四百万言,师受其义,即自通达。”鸠摩罗什以非凡的领悟力受到赞誉。罽宾王请鸠摩罗什入宫,与外道辩论,大获全胜。从此“王益敬异,每日供给鹅腊一双,粳米面各三斗,酥六合。此外国之上供也。所住僧寺,乃差大僧五人,沙弥十人,营视扫洒,有若弟子。”[3]鸠摩罗什12岁时,随母归国,经月氏支北山,进入疏勒,师从来此的罽宾国小乘高僧佛陀耶舍主修小乘,时而传授大乘学说,后由沙门喜见向疏勒王推荐,升座宣讲《转法轮经》,龟兹王闻之,遣使酬谢,以示友好。鸠摩罗什在疏勒师从须利耶苏摩,学习大乘佛教经典,他原先学过《阿毗昙》,已经接受了一切有部的“三世实有,法体恒有”的理论。后来他又游学莎车,在莎车继续师从须利耶苏摩学习大乘学说。经过这段学习,鸠摩罗什头脑中加深了对小乘佛教的怀疑,逐渐倾向大乘学说。经过反复辩难,鸠摩罗什终于放弃了小乘立场,改务大乘,并感叹曰:“我过去学习小乘,恰如有人不识真金,反把石看成珍宝。”此后他又学习印度大乘中观学派的基本著作《中论》、《百论》、《十二门》等,更加稳固了他改宗大乘佛教的立场,体现了他学术上的批判精神。
关于鸠摩罗什改宗大乘之举,是他一生中的重大转折。在受戒前,由于不断接触大乘经论,他的思想观念已经发生变化。他博览外道,行为也不规范,可见已有背离小乘之端倪。受戒之后,他重新游学于疏勒、莎车等国,在佛陀耶舍、须利耶苏摩等高僧影响下,终于完成了由小乘改宗大乘的哲学思想变化。当然,这个转化有一个过程。由于龟兹周围国家社会、历史的变化,大乘佛教声势日高,鸠摩罗什的思想中出现了和传统小乘之间的矛盾。他一方面博学“外道经书”,一方面接受大乘高僧思想理论,不断徘徊于大、小乘之间,不拘旧论,往复研究,方知理有所归,最后才完成改宗。
鸠摩罗什以其佛教经典烂熟于心之智,唇枪舌剑善于雄辩之才,大力弘扬大乘空宗理论,“推辩诸法,皆空无我,分别阴界,假名非实”。他20岁时在王宫受戒,初住新寺(王新大寺),后住雀离大寺,跟高僧卑摩罗叉学习《十诵律》,并广宣大乘,一时间大乘学说在龟兹蓬勃兴起。“时龟兹僧众一万余人,疑非凡夫”,对鸠摩罗什“咸推而几敬之,莫敢居上”。龟兹王特意“造金狮子座,以大秦锦褥铺之,令什升而说法”。鸠摩罗什由此成为博古通今、声震东方的龟兹名僧,每年升座说经之际,“诸王皆长跪座侧,令什践而登焉”。[4]大乘的基本特征是力图参与和干预社会世俗生活,要求深入众生,普度众生,把“权宜”“方便”提到与教义原则并重的地位。因此它的适应力强,传播渠道多,内容广泛复杂。凡它所到之地,无不带上当地民族特点。鸠摩罗什之所以改宗,主要是折服于大乘的学说,同时大乘理论与他自信开阔的性情相吻合,体现了鸠摩罗什与佛教文化合理的双向选择。
龟兹是小乘佛教的国度。鸠摩罗什是龟兹大乘佛教最初的传播者和推行者,他以对佛教经典的熟知和令人折服的雄辩口才,大力弘扬大乘,贬低小乘,使大乘一度在龟兹占优势地位。但小乘佛教在龟兹毕竟渊源久远,根深蒂固,暗中与大乘对峙着。当鸠摩罗什离开后,大乘佛教在龟兹迅速衰落,小乘佛教在龟兹重又兴盛起来了。前秦建元十五年(公元379年),中原僧人僧纯、昙充游学龟兹回归长安,称述龟兹佛教盛况,谈到该国的王新寺有鸠摩罗什,才智过人,弘扬大乘经论,名震西域。其时中原名僧释氏道安在长安,听到鸠摩罗什声誉,就意在劝苻坚迎他来长安。此后,西域鄯善王、车师前部王、康居、于阗及海东共62国的国王到长安进贡,鄯善王、车师前部王请求苻坚西征,并“请为向导”。建元十八年(公元382年),苻坚派吕光任都督率兵七万西进,并对吕光说:“朕闻西国有鸠摩罗什,深解法相,善闲阴阳,为后学之宗。朕甚思之。贤哲者,国之大宝。若克龟兹,则驰驿送什。”建元二十年,吕光攻陷龟兹,废龟兹王白纯,立其弟白震为王。吕光获鸠摩罗什后,并不速送入关。因吕光原不奉佛,莫测鸠摩罗什智量,又见他未达高年,便以常人对待。还强迫鸠摩罗什破戒,与龟兹王女结婚。鸠摩罗什拒而不从,吕光说:“道士之操,不愈先父,何所固辞?”于是“饮以醇酒,同闭密室,什被逼既至,遂亏其节。”[5] 吕光还时常让鸠摩罗什骑牛和劣马,伺其坠地而戏弄他。次年,吕光带着鸠摩罗什在归军途中到达凉州,得知苻坚在淝水之战中被东晋打败继而被部属姚苌所杀,于是割据凉州为王,建立后凉政权,建都姑藏(今甘肃武威)。如此,鸠摩罗什也就在凉州滞留下来。鸠摩罗什在凉州17年,吕光只把他当做能占卜吉凶、预测祸福的方士。对于佛法,“吕光父子既不弘道”,鸠摩罗什便只能“蕴其深解,无所宣化”。[6]鸠摩罗什在凉州17年,虽然没有从事译经传道活动,但他利用这段时间学习钻研了汉语,大量接触佛学以外的汉文经史典籍,成为佛教文化和汉文化的饱学之士。他在对东西方文化的精细考辨和对中原文化与西域文化的融会贯通过程中,深化了自己的文化哲学思想,从而确立了他贯穿着世界视野、创造精神和佛教中国化的独特文化观。
东晋太元九年(公元384年),原前秦将领羌人姚苌在渭北建立后秦政权,自称万年秦王,两年后,称帝于长安,国号大秦。他听说鸠摩罗什之名,曾虚心邀请,但后凉吕氏认为鸠摩罗什“智计多解,恐为姚谋”,拒绝放行。后秦建初九年(公元394年),姚兴即位后,又遣使邀请,后凉仍未放行。后秦弘始三年(公元401年),姚兴派陇西公姚硕德西征,后凉王吕隆大败而降,鸠摩罗什这才被后秦迎往长安,时年已58岁。当时佛教文化已成为中原和西域各城邦之国的主流文化,统治阶级为了维护自己的政权,非常需要借助宗教的威力。因此,中原王朝高度重视佛教僧侣是符合社会实际的。同时,鸠摩罗什精通佛法,早在西域已有盛名,深受统治阶级的器重和佛众的仰慕,已成为当时佛教文化的一位杰出代表、西域和中原文化交流的一位伟大使者。鸠摩罗什到达长安,姚兴待之以国师之礼。宗室显贵都信奉佛法,公卿以下莫不归心,长安上下名僧云集,法化颇盛。鸠摩罗什的到来适逢其时,如鱼得水。弘始四年(公元402年),鸠摩罗什应后秦姚兴之请,住逍遥园西明阁译经。他收弟子八百,率领僧众三千,开始从事中国历史上规模空前的译经活动。这次译著佛典,工程浩繁,数量惊人。鸠摩罗什主译的主要经典有:《大品般若》、《小品般若》、《法华经》、《维摩诘经》、《阿弥陀经》、《金刚经》、《中论》、《百论》、《十二门论》、《大智度论》、《成实论》、《十诵律》等,共74部,392卷,第一次系统而正确地向中原介绍了大乘空宗理论。鸠摩罗什译经庄重严谨,常“一言三复”“与众详究”,因此他的译文“意皆通圆”“词润珠玉”,弟子们称誉“其文约而诣,其旨婉而彰”。在翻译文体上,鸠摩罗什一变过去拙朴古风,开始运用达意译法,使诵习者易于接受和理解。特别是传译具有文学趣味的大乘佛典,如《法华经》、《维摩诘经》、《大智度论》时,在重视表现原文语趣的同时,力求不失原意,表现了鸠摩罗什高度的责任感和高超的文学鉴赏力、表现力。由于他学贯东西,精通胡汉,因此他能“手执胡经,译秦言”,但他的译文则坚持“曲从方言,趣不乖本”的原则。他还根据中原诵习者的特点和需要,在传译中或增或删,务必文顺意达,使佛经语言中国化,成为中国汉文化的有机组成部分。鸠摩罗什在凉州生活17年,早已了解内地佛教传播情况和前代译经的优劣处,因而他的译文含义准确,简练精辟,词语通达,文笔流畅,使原著思想内容更加清晰明朗。所以他的译本比其他译本流传更广,影响更大,在我国翻译史上树起了一座里程碑。鸠摩罗什在翻译上的成就,也和中原以往的译经基础以及当时长安译场的许多得力助手分不开。后秦译经事业,基本上继承了前秦时道安所创的旧规。由于后秦朝廷及国主全力支持,才使小型译坊扩展为国家译场。是时势造就了大翻译家鸠摩罗什。
鸠摩罗什虽然还没有创造出一个独特的理论体系,主要是传播大乘空宗思想,但在当时大多数人不懂梵语的情况下,往往把传译者看成是思想理论的创立者。因而,龟兹出生的鸠摩罗什,就起到了中国佛教理论奠基人的作用。鸠摩罗什的译经弘法活动,不仅对中国佛教哲学产生了极大影响,而且在中国文学艺术史上占有重要地位。他的译著对其后散文、诗歌、戏剧、小说创作都有借鉴意义,特别是对佛教塑像、绘画艺术,起到了重要作用。
他不仅在译经中注重译文的文学色彩,而且本人也善于诗文,可惜只有两首诗作传世。如《十喻诗》:
一喻以喻空,空必待比喻。
借言以会意,意尽无会处。
既得出长罗,住此无所祝。
若能映斯照,万象无来去。[7]
从这首宣扬佛教教义的诗中,可以看出鸠摩罗什对汉语古诗技巧的熟练运用。另外还有一首《赠沙门法和》:
心山育明德,流薰万由延。
哀鸾孤桐上,清音彻九天。[8]
据《高僧传》记载,鸠摩罗什常作颂赠沙门法和等,凡为十偈。可知这首赠法和诗也是偈语。意在称颂法和译经工作意义重大,可以培育美德,流传天下,将法和之译作比为“哀鸾孤桐上,清音彻九天”。从《全汉三国晋南北朝诗》之《全晋诗》卷七仅收的这两首诗,就可以看出鸠摩罗什古体诗创作的功力。
鸠摩罗什所处的时代,正是佛教在中国的发展阶段,从西域到中原,寺院林立,戒律森严,像鸠摩罗什这样的高僧大德不断涌现,大大促进了各地建造石窟、塑像和创作绘画的速度。当然,对其故乡龟兹的佛教艺术更会产生重大影响。他在龟兹先循小乘,后奉大乘,大乘因此在龟兹盛行。从克孜尔千佛洞中大佛窟可见其影响,大立佛高达15米以上,没有 他这样的高僧倡导是很难建成的。47号窟也有大型佛涅槃像,在佛的头光和身光光环中,绘有不少小立佛,这种形式与小乘涅槃形式不同,是受鸠摩罗什弘扬的大乘佛教影响所致。当时,鸠摩罗什在龟兹传播佛教理论,在这一时期的石窟寺壁画中都有反映,如佛本生故事和因缘故事,成为壁画创作的主要题材,绘画风格也因为高僧大德皆为西域人而呈现出本地民族特色,人物造型具有龟兹人的特征。另外,凉州石窟寺的开凿,也使人联想到久居凉州的鸠摩罗什。后秦时鸠摩罗什在天水武山水帘洞建过梵宫僧舍,使“捎拉寺”声名远播。据记载,“捎拉寺”是在鸠摩罗什鬼斧神工所造。由此可见,鸠摩罗什在秦陇地区信徒中的影响是十分广泛的。
中国石窟寺的造像和壁画艺术,是佛教文化的形象资料,是佛教文化精神的生动体现。鸠摩罗什所译佛经的广泛流传,成为艺术家创造佛教艺术的文字范本和构图依据。鸠摩罗什在传播佛教方面作出的贡献,不仅推动了秦陇和龟兹石窟艺术的创造,而且对全国众多石窟寺艺术产生了影响。
据《高僧传》载,鸠摩罗什“为性率达,不历小检”,到长安后又娶宫女为妻,生子二人,并受使女十人,不住僧舍,别立解舍,供给丰盈。这与佛教的戒律与所传的教义相违。但是鸠摩罗什能对自己一分为二,每至讲说,常先自嘲:“譬如臭泥中生莲花也,但采莲花勿取臭泥也。”[9]鸠摩罗什最后—也是最辉煌的十几年,是在长安度过的。经过凉州17年的磨炼与积累,到长安后他才思迸发,大显身手,弘扬佛法,广出妙典,使“法鼓重振与阎浮,梵轮再传于天北”。他通过对近四百卷佛教典籍的传译和阐述,第一次把印度佛学按照本来面目介绍到中国,对六朝时中国佛学的兴盛和以后隋唐佛教诸宗的形成,起到首开先河的作用,其影响波及到他以后的整个中国思想文化史。同时他还以诗化的笔触、细腻的情感、绘声绘色的描述,使他翻译的佛教经典更具文化个性和中国特色,在我国文学、艺术史上占有重要位置。在佛教文学创作和造像绘画艺术中,鸠摩罗什的译著和文化观,被作为一种精神依据和形式规范,在漫长的中国文化史中发挥着作用。
据记载,鸠摩罗什法师心知世寿已尽,但还希望继续译经弘法,当他稍觉身体四大不调,便为自己持咒加持,又请弟子共同诵念,然而回天乏术。圆寂之前,鸠摩罗什向僧众告别说:“我在大众面前,发诚实誓愿——如果我所传译的经典没有错误,愿我的身体火化之后,舌头不会焦烂。”[10]当他示寂以后,弟子们依佛礼予以荼毗,整个肉身尽化,唯有舌头不烂,完好无损,可见他译出的佛典与佛义是完全相合的。
文化(包括语言、文学、雕塑、绘画、建筑等),是宗教宣传的载体,因此,文化各门类是服从佛教教义的。任何文化艺术的本质都是以追求美为目的,经典教义提出抽象的题材内容,而在体现这些题材内容时,则给人们留下了广阔的创作余地。就如鸠摩罗什,在传播佛教文化中,创造性和批判精神一直是他治学的灵魂。他翻译的佛经有许多是文艺性很强的,既有哲理智慧,又有故事情节,在文风上冲破了六朝时士大夫阶级那种华而不实的的文风,因而产生较强的艺术感染力。有些章节,从结构内容都具备了短篇小说的特点,有的偈语则显露出哲理诗的品格。这些译著,成为当时广泛流传的文学读物,并对我国文学创作和民间文艺的发展,产生了一股强烈的冲击波。
注释:
[1]梁会稽嘉祥寺沙门释慧皎撰 《高僧传——鸠摩罗什》
[2]梁会稽嘉祥寺沙门释慧皎撰 《高僧传——鸠摩罗什》
[3] 《高僧传——鸠摩罗什》
[4] 《高僧传——鸠摩罗什》
[5] 《高僧传——鸠摩罗什》
[6] 《高僧传——鸠摩罗什》
[7]梁会稽嘉祥寺沙门释慧皎撰 《高僧传——鸠摩罗什》
[8]梁会稽嘉祥寺沙门释慧皎撰 《高僧传——鸠摩罗什》
[9]梁会稽嘉祥寺沙门释慧皎撰 《高僧传——鸠摩罗什》
[10]梁会稽嘉祥寺沙门释慧皎撰 《高僧传——鸠摩罗什》